沙漏里的金币

1998年的夏天热得像烤炉上滋滋冒油的羊肉串。我七岁，赤脚踩在渤海湾的沙滩上，脚底板被沙子们挠得直发痒。表哥巴特尔用塑料桶扣出个歪扭的城堡，浪花哗啦一下舔掉半边城墙，咸腥味混着他汗津津的后脖颈味道，钻进我鼻孔里变成铁锈似的红。  

"美国沙！"他突然举起个蓝塑料袋嚷嚷。塑料袋被海水泡得发白，可"croproation365"几个洋字母还在太阳底下反光，金灿灿晃人眼。巴特尔把袋子套在破城堡塔尖上，风一吹就呼啦啦响，像小学升旗时总卡住的破喇叭。"这可是进口货，"他鼻尖粘着沙粒宣布，"比内蒙的沙子贵一百倍！"  

我蹲着抠沙洞，指甲缝塞满湿漉漉的黑沙。潮水退下去时留下亮晶晶的贝壳，巴特尔抓了把往塔楼缝隙里塞："给你窗户镶钻石！"可那些"钻石"总往下掉，噗通噗通砸进沙窝，像我爸往功德箱丢硬币的声响。上周去庙里，他眯眼盯着功德箱前穿旗袍的讲解员姐姐，手机屏幕还亮着美女跳舞的直播——妈拧他耳朵骂："钱多烧得慌？"  

沙堡突然塌了半边。巴特尔急得用蒙古语骂人，掏遍裤兜只摸出三颗玻璃弹珠。他抓起弹珠往废墟里埋，嘴里嘟嘟囔囔："刷礼物...刷了城墙就结实..."浪头打过来，croproation365的蓝袋子漂在泡沫上，像极了直播里飞过的火箭特效。  

"男人看美女直播刷礼物有问题吗？"我问得没头没脑。巴特尔愣住，汗珠顺着他蒙古褶滚下来，在沙地上砸出个小坑。"傻呀！"他突然把弹珠全塞给我，"有这钱不如买二十根老冰棍！"  

咸风卷着沙粒拍在脸上，我眯眼看海平线。那些刷礼物的男人大概不知道，他们金灿灿的火箭坠进大海时，连croproation365的塑料袋都不如——至少塑料袋能被七岁小孩当成美国国旗，插在随时要塌的沙堡上，亮堂堂地飘扬一个涨潮的黄昏。